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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淡以處世
歌劇和京劇
曹其真
前澳門特別行政區立法會主席及
全國政協常委
2016年10月13日

(原文發表於201128)

 

我的朋友龔權先生最近在閱讀了本人在過去一年中在博客上發表的文章後,多次來見我就我文章中的一些觀點、看法發表他的讀後感想。龔權先生和我一樣也是上海人,我雖然比他略為年長幾歲,但是由於我們同是出生於上海,所以他對我文章中回憶在上海的童年或青少年時代的生活就特別感到親切,對有些事會發生共鳴,甚至有如親歷其境之感。我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十分廣闊,牽涉到生活中的各方各面事情也特別地多。我們除了討論國際、國內的政治、經濟,也談論個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是非觀,當然我們更會一起回憶我們倆都深深熱愛著的澳門的過去、討論現在和憧憬未來。總之我們的談話內容可以說是天南地北、漫無邊際。

 

龔權先生是一位京劇愛好者。他除了愛聽京劇外,在業餘的時間裡他也喜歡唱上幾首,他是一位京劇“超級發燒友”和“高級票友”。有一次他問我為什麼我在中國出生並長大,但我對我們中國的音樂和戲劇卻不熟悉,而偏偏是那麼地熱愛西洋的古典音樂。特別是對西洋古典音樂中的歌劇是那麼地熟悉。在他的眼中歌劇是“鬼佬大戲”。他說既然我是一個熱愛“大戲”之人,那麼就沒有理由會不喜歡“中國的大戲----京劇”的。他又說他必須作出努力培養我對京劇的興趣,因為京劇是我們中華文化的結晶、是中國的國粹也是中國戲劇藝術之最。對於龔先生的問題我是無言作答,因為連我自己都很難理解箇中原因。其實除了龔權先生外,也曾有其他人向我提出過類似的問題,只是我覺得喜歡或不喜歡是不需要有特別理由的,所以對自己究竟為什麼棄中國音樂和戲劇不聽和不看,而對西洋古典音樂情有獨鍾的原因也沒有深究。不過我的父母親並不喜愛西洋古典音樂,他們一生可能亦從未看過歌劇,甚至都沒有去音樂廳聽過一場古典音樂會,更不會靜靜地在家聽西方古典音樂,所以可以斷定的是我熱愛西洋音樂絕非是受父母的影響。我的父母親在年輕時倒是挺喜歡京劇的。我記得在我很年幼時,母親曾經在家中學過京劇中的老生唱段。就算事隔幾拾年後的今天,母親經常唱的那段“我好比籠中鳥……”還偶然會在我的腦海中盤旋。我在童年時候常常也會隨家中的大小到劇場觀看京劇和越劇。我雖說對戲劇並不入迷,但我對京劇的音韻、表演藝術還是挺喜歡的,特別是對京劇中的武打、翻跟斗等場面甚是喜愛和欣賞。可惜的是後來父母親不再去看京戲,因此他們也從來沒有真正地培養過我對京劇的興趣。

 

我喜愛西洋古典音樂是始於我唸大學時期。記得在當年的有一天,大學的廣播大喇叭首次播出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時,儘管綁在電線桿上的大喇叭發出的聲音音質奇差,但是我還是聽得如痴如迷。我的心也隨著樂曲的旋律而飛翔著。當時我的心靈對音樂所產生共鳴的感覺使我終身難望,也令我第一次為音樂流下了喜悅的眼淚。從那次以後,我每個月都會在我的零用錢中擠出一部分儲蓄起來,然後用它購買市面上可以找到的西洋古典音樂的唱片。另外我也會在書店找尋有關介紹西洋經典古典音樂作曲家們的生平事蹟和他們所作的曲子的時代背景的書籍。就這樣慢慢、慢慢地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舒伯特、蕭邦、維瓦爾蒂等世界上偉大的作曲家們的名字都成為我生活中非常熟悉的名字。而他們的交響樂、協奏曲也都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糧食,無論我是開心或傷心的時候,它們都是我親密無間的伴侶。自從80年代初起,我開始接觸歌劇,我在家不斷地聽歌劇唱片,我也不斷地通過閱讀介紹有關歌劇作曲家和有關歌劇內容的書刊,認識了每一部著名歌劇和它們代表的時代背景。在過去的20多歲月中,我不會放過任何去劇場觀看歌劇的機會。因此威爾第、普西尼、多尼釆第、羅西尼、莫扎特、比才等著名歌劇作曲家和他們的作品,“弄臣”、“茶花女”、“遊吟詩人”“波西米亞人”、“蝴蝶夫人”、“托斯加”、“愛情靈藥”、“塞維利亞理髮師”、“費加羅的婚禮”、“卡門”等世界著名歌劇、還有世界上著名的歌唱家羅素、帕伐洛蒂、多明戈、卡里拉斯、卡拉絲、薩瑟蘭、卡巴耶、里奧•努奇等……都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最佳的朋友和深受我崇拜的偶像。我雖然不會唱歌劇,但我對歌劇中的著名詠嘆調、合唱、重唱等都很熟悉。

 

龔權先生告訴我,我們中國的京劇一點也不會比西洋的歌劇差,只是我以前沒有真正好好地聽過。他認為我能對外國歌劇那麼如痴如迷,那麼他相信只要我有機會聽到好的京劇,我就必然會喜歡上它的。從那次開始他自告奮勇地擔當我學會欣賞京劇的入門老師。他說他必須培養我對京劇的興趣。龔先生也確實是說到做到。他於20101223日趁我去上海和我從美國回國探親的妹妹、妹夫見面的那天,請我和我的家人到上海大劇院聽“京津滬京劇流派對口交流演唱會”。他又於2011123日趁我去北京開會那天專程飛往北京,組織京劇名角張建國先生、董園園小姐、袁慧琴小姐和已故著名裘派創世人裘盛戎先生的女兒裘芸小姐去我北京家中演唱。他並於124日下午邀請我去北京梅蘭芳大劇院觀看由交響樂團和傳統京劇伴奏的京劇專場。在短短的一個月中,無論是在上海或在北京我發覺我對京劇非但沒有絲毫的排斥,而且是除了能接受外,還非常欣賞。

 

為祝賀京劇申遺成功,由文化部,全國政協京昆室,北京、天津、上海市人大、政協共同主辦,首都京胡藝術研究會協辦的“京津滬京劇流派對口交流演唱會”於20101223日、25日在上海大劇院舉行。這次演出匯集了來自國家京劇院、北京京劇院、天津京劇院、天津市青年京劇團、上海京劇院的老中青三代29位京劇藝術家同臺競技。根據當天場刊的介紹,這次京劇流派對口交流演唱會在內容和形式上,以京劇流派經典唱段演唱和同行、同流派演員對口文流為重點,為京劇演出史上的首創。通過流派經典和對口交流的互為依托、交流互動,強調“彰顯經典、弘揚流派、倡導引導、交流學習、德藝雙馨、傳承發展”的主題,促進京劇界的大團結、大合作、大繁榮,通過“代表性、導向性、示範性”的展示,推進民族精神的弘揚、民族文化的建設和再創京劇藝術的輝煌。

 

那天是我自從200612月在澳門文化中心,觀看由國家京劇院演出的“楊門女將”後,第一次去劇院欣賞京劇。當臺上為歌唱家伴奏的鑼鼓聲和胡琴聲響起時,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陣無名的激動,我被那優美的旋律震動了。我不禁暗自自問,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們中國的胡琴?我對小提琴一直情有獨鍾,我在過去的幾拾年時間裡,收集了世界上不少著名小提琴家的演奏唱片。我驚奇地發覺,其實我們的胡琴和小提琴實在是有著同工異曲的效果,它清脆、優雅細膩、婉轉的音韻之優美是絕對不亞於小提琴的。看來以前是我對西洋音樂的偏愛而把它完全地忽略了。在那一場音樂會上,29位京劇藝術家個個都表演得非常出色,全場觀眾以雷鳴的掌聲和不斷的喝采聲向藝術家們表達了內心的歡欣。我慶幸自己沒有錯過出席那麼精彩盛會的機會。那晚我度過了一個既愉快又輕鬆的夜晚。相信它將永遠成為我終身難忘的一次音樂盛會。

 

那個晚上的京劇盛會,除了令我在觀感上獲得非凡的享受外,也令我獲得意外的驚喜。我發覺京劇的優美旋律除了能令我產生強烈的共鳴外,歌曲中的詞句更能震動我的心弦。其實在聽西洋歌劇前,我都會尋找資料預先了解劇情。因為西洋歌劇都是用外國語如:意大利文、法文、德文、俄文或英文等外國語演唱,我基本上是不明白藝術家唱出的歌詞,但是我能通過樂曲的旋律、優美的歌喉和演員對劇情精湛的演繹,在即使無法聽懂歌詞的情況下,我的心靈也會和樂曲的旋律產生共鳴,也從此自然地感染到歌劇強大的震撼力。和歌劇不同的是,我們京劇中的唱詞都是中文,所以我除了能用耳朵、眼睛欣賞優美的音樂旋律和藝術家的精彩表演外,我更能被曲子中的詞句感動和震撼。譬如說袁慧琴的“楊門女將”中佘太君那段唱詞和李軍的“擊鼓罵曹”選段的唱詞,就令我心情激動、熱淚盈眶。這兩段唱詞分別是:

 

『王大人且慎言莫亂猜我忠良之心,自楊家統兵馬身膺重任,為社稷稱得起忠烈一門,恨遼邦打戰表興兵犯境,楊家將請長纓慷慨出征,眾兒郎齊奮勇衝鋒陷陣,老令公提金刀勇冠三軍,父子們忠心赤膽為國效命,金沙灘拼死戰兒泣神驚,眾兒郎壯志未酬疆場飲恨,灑碧血染黃沙浩氣長存,兩狼山被遼兵層層圍困,李陵碑碰死我的夫君,哪一陣不傷我揚家將,哪一陣不死我父子兵,可嘆我三代男兒傷亡盡……哪一戰不為江山不為黎民。』

 

『讒臣當道謀漢朝,楚漢相爭動槍刀,高祖爺咸陽登大寶,一統山河樂唐堯,到如今出了個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我有心替主爺把賊掃,手中缺少殺人的刀,主席坐定奸曹操……』

 

對我來說這樣的唱詞,本身就是活生生的愛國主義、正確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最佳教材。這樣的詞句通過京劇作曲家們的藝術加工,將它們配上激昂雄偉的鑼鼓聲、優雅細膩的洋胡琴音、和京劇表演家們雄厚的充滿激情的嗓子,是不可能不令觀眾感到心靈振奮和熱血奔騰的。那天晚上,我被臺上每一個藝術家的精湛表演所瘋迷,整整兩個多小時我沉浸在喜悅和忘我的興奮狀態中。我第一次感到京劇的魔力,並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對它如痴如迷。我暗自下定決心,為對京劇有進一步的了解。我一定要利用今後空餘的時間學習有關京劇的一切,我要把京劇的歷史、人物和它所代表的中國文化的精粹裝進我腦海中的知識庫裡,讓它和西洋歌劇一樣深深地紮根在我的心中。因為我體會到,它們是同樣地能讓我感受無比的激動和喜悅。2011123日龔權先生邀請了國家京劇院的宋官林院長,帶領幾位傑出的京劇演員在我北京家的精彩表現更令我終身難忘。那天晚上北京家中高朋滿座,場面熱鬧,在藝術家們演唱期間,所有的在座的賓客都沉浸在歡欣的氣氛中,也完全陶醉在藝術家們美妙的歌喉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時間悄悄地溜走了,在10點半演唱結束時,大部分的賓客還是意猶未盡,他們在離開我家時都顯得那麼的依依不捨。而我等把客人都送走後,腦子裡還是不停地盤旋著清脆的樂器聲和藝術家們的美妙的歌喉。

 

那晚我在迎客時,收到國家京劇院送給我的一本厚厚的記念奚嘯伯誕生100周年的記念冊。在我接過記念冊的那一刻,只覺得手上一沉,我往紙袋裡一看原來是一本書。但看了書名我心想誰是奚嘯伯?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我向送書的宋院長道謝後,很快就把收書的事拋諸腦後。直到回到香港後,打開行李才發現這本又厚又重又大的書躺在打了包的行李箱底層。那天晚上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所以坐在床上把書本擱在膝蓋上,好奇地想看看裡面究竟寫的是什麼人。由於書本又大又沉,所以在開始時,我心中還在埋怨為什麼現在的書籍都是那麼地重。但漸漸地我忘掉了放在我雙腿上的重量,我越看越精神、也越看越有勁。那一晚我又一次像不久前看英藍聖誕特刊“銀色的維也納”的情景一樣,一直到半夜兩點多鐘才終於熄燈睡覺。原來,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因為奚嘯伯先生以他獨特的“委婉細膩、清新雅致”的藝術風格和馬連良先生的“華麗圓潤,瀟灑風流”、譚富英先生的“樸實鏗鏘,神采清良”、楊寶森先生的“韻味醇厚,古拙大方”同列為20世紀50年代京劇四大鬚生,並形成了他獨特的奚派藝術。書中最令我感動的是書中的三段描寫奚嘯伯先生為克服先天不足而努力創造奇蹟的文字:

 

1)【嗓音窄,音量小,是他先天的不足。而堅定的志趣,堅實的苦功,反而使他把缺點變成了特色。嗓音窄,音量小,在當時沒有擴音器的情況下,音量灌不滿園子,你唱得再好,觀眾聽不見就一切全完。為此,奚嘯伯先生把嗓子當作自己一項首要的課題。他喊嗓子的地點是安定門外,向東第13個城垛子底下。好幾十年如一日,天天不落。無論是嚴寒酷暑、風雨冰霜,都無一日間斷。積雪沒膝的時候,他就帶著一把掃帚,掃著雪走去,掃著雪回來。他掛了頭牌後,北京流傳起來一個說法“奚嘯伯能不紅嗎?安定門外往東第13個城垛子那裡的一塊磚,都被他喊得凹進去了一塊。”】

 

2)【他知道把嗓子往寬處喊,不會一點效果都沒有,但是天賦有限,恐怕寬不了多少。進過一番苦思冥想,他想到要從噴口吐字上找出路,於是就著重練口勁。他研究了字頭的吐字,字尾的收音,字腹的放音。】

 

3)【奚嘯伯先生在舞臺上身段表演極為自然,簡直好像臺下的生活一樣,這是因為:他20來歲時,每天在家裡穿上褶子、靴子、勒上頭,戴上髯口,無論做什麼都不卸下來。慢慢練得寫字時水袖都不礙事,甚至吃飯,也只不過把髯口退到嘴邊就行了。就這樣,他練了有一兩年時間。】

 

上面我引述的只是書本上的三小段文字,在書上精彩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所以我在此無法盡錄。但儘管如此通過這短短的幾段文字,相信已經足夠讓我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的成功都是來之不易的。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絕對不是憑運氣或僥倖而得。我相信在每個成功的例子背後,都會蘊藏著鮮為人知的故事和成功人士的艱辛付出。時下,有很多人常常會埋怨自己生不逢時,埋怨社會的不公平,更埋怨老天爺的不眷顧。總認為自己沒運氣,也因此不能像別人那樣成功。其實我認為這些人應該認真地對自己的人生作出客觀的反省,檢討自己沒有他人成功的真正原因,也應該問問自己是否已經像成功人士一樣,在生活中不斷地求進步,和不斷地為自己的成功作出了努力、付出了代價。

 

我今天寫的只是有關我對歌劇和京劇的膚淺的認識。特別是我對中國的京劇認識更可說只是最初步的。但我相信在今後的日子裡,我會盡量花些時間去尋找有關加深對京劇認識的資料。其實,從那天起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裡,我已上網查閱了京劇的好多資料。今後我也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去劇院欣賞京劇藝術。我相信興趣愛好是可以培養的,知識也是可以積累的。我更相信通過對藝術的了解,我的文化修養和知識會隨之而增加,我的內心世界也一定會更充實豐富。而我的生活也必然會更多元和更加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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