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0年6月9日)

上星期在杭州浙江大學為大學文化人才計劃班的學生們講課，由於文化班的學生都是來自不同的專業，而他們在白天都要上他們各自的專業課，因此他們的課程全部安排在他們晚上課餘或週末的時間。這次在杭州時，杭州天氣十分好，氣溫適中不冷不熱，因此在白天無論是遊西湖或漫步蘇堤，都令我的身心感到特別的舒暢輕鬆。

我這次講課的內容主要是企業管理技巧。由於我不是研究理論的學者，因此我講的課是重應用而少理論，在課堂上基本以通過對實例的分析，和與學生的互動令學生瞭解並認識企業管理中應該注意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技巧。在互動中學生們提出了很多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有關最近在社會上頗受關注的深圳“富士康連環12名工人跳樓自殺事件”。有同學提出了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件，另外，事件的起因是否因為富士康的老闆對員工太苛刻。對此我作了如下回覆：

首先我聲明對於我不瞭解的事情，我不能也不應該隨便發表意見。因為我認為現在有太多的人在對社會上發生的事件沒有真正瞭解真相之前，眾說紛紜並妄下結論，從而引起結論嚴重偏離實際的情況。我本人的見解是，我相信政府和富士康的老闆對發生這樣的事件必定會作出調查，並會根據調查得出客觀正確的結論。不過由於富士康事件的發生，促使我覺得社會上有必要對目前“民工生活”面臨的一些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和思考。

大約在10年前的夏天我回上海渡假。由於當時我的住房裡的窗簾沒有裝遮光布，所以，第二天當天矇矇亮時，日光就進入我的視窗，將我從甜蜜的夢鄉叫醒，也因此影響我的睡眠和休息。我起床後要求製造窗簾的公司為我的窗簾安上遮光布。當天上午窗簾公司就派了兩個青年壯漢為我拆除窗簾。那兩位青年在我房門口脫除鞋子進入我房間時，房間裡突然被一陣惡臭充斥了。那是一種我很難以用言語和筆墨形容的臭味，它令我幾乎窒息，這種感覺也令我至今難忘。等他們離去後，我問家中管家，為什麼他們身上有如此的異味，難道他們不洗澡嗎？我的管家告訴我，他們是外地來上海打工的“民工”。他們擔任的是勞動強度大、難度大、工作時間長的，一般上海本地人不願做的工作。他們的居住環境和條件一般都十分差。即使在很熱的天氣也不可能經常洗澡，有的甚至在放工下班時已經累得不行，回到宿舍連腳也不洗，倒下就睡了。我聽了這番說話後，頓時可說目瞪口呆，久久沒能反應過來。我一直知道民工生活得很苦，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在大熱的天氣裡連最基本的洗浴條件都沒有。當時我就馬上想到了我們公司在珠江三角洲的工廠中打工的成千上萬的民工，我不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麼樣，也從來沒有過問和關心過他們的食宿環境。所以那次回澳後，我找來了當時剛超過公司規定的60歲退休年齡不久，但健康狀況還很好、為人忠厚盡責、細心善良的孫炳楠先生。我邀請他繼續為公司服務，總管民工的吃飯、住宿和衛生方面的問題。我告訴他希望他盡他所能，照顧好公司民工的生活起居。今天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總覺得有些來遺憾，因為由於我在當時已經脫離了公司具體的管理工作，因此吩咐孫先生後，我自己並沒有去跟進這方面的工作。

大約兩個月前，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有關廣東省民工的報導。據報導由於很多工廠如製造業、玩具業、電子業等行業中對女工數量，特別是年輕女工，的需求遠遠超過男工，因此在這類工廠集中的地區出現了嚴重的男女比例失衡的現象。也因此出現了一個男子同時擁有多個女朋友的怪現象。那些女子雖然都知道事實真相，但是因為無可奈何，所以只能忍耐這種精神上的痛苦。除了上面的兩件事外，我們還經常聽到由於男女一方，離鄉別井外出打工，拼命賺錢養家到頭來丈夫或妻子移情別戀而造成家庭變遷的悲劇。

自從我國在卅年前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後，我國的國力逐漸增強，我國人民的生活水準普遍提高。獲得如此成就，分佈在全國各地的為國家建設和繁榮富強辛勤勞動的民工們實在是功不可沒的。但是長期以來民工所分享的經濟成果卻還是十分微薄，他們的權益保障也遠遠跟不上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他們無論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上都過得很辛苦。我相信我們大家都知道，民工離鄉別井外出打工的目的是賺錢。所以我認為一般民工都會有做勞動強度高或非常枯燥工作的思想準備，他們都寄望於受幾年苦等儲夠錢後衣錦還鄉，改善家人和自己的生活。但是我相信任何民工都不會對，必須承受精神上的痛苦有任何的事先的心理準備。要知道人是感性的動物，人和機器的差別是人有感情有思想，人也有七情六慾。人需要生活的空間，但是人更加需要精神的空間和思想上的自由。人需要和別的人有情感上的交流和思想上的溝通。人在高興時需要與人分享，而在悲傷委屈時需要有管道發泄。一切違背人性的環境都能令人的身心受到無比的創傷，而人如果長期受到這種創傷的侵蝕，人的意志會被逐步地摧毀，人會對生活失去興趣，也會對未來喪失信心，甚至對生命不再留戀。近日我在報章看到一則有關心理學家米哈伊爾洛奇的說話，我非常認同，現在我將它引述如下：“當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相同的空間內，只跟相同的人接觸，人們的習慣形成和行為速度就會變得比平常快，而這樣的變化會使他們變得煩躁，易怒，甚至會突然爆發。”我覺得這段說話是我們的民工生活最好的寫照。他們日以繼夜地工作，他們在相同的空間內，只跟相同的人接觸……

我這一生都很幸運，我無論在物質生活上和精神生活上都比較豐富充實。但是我認為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特別是在生活上得天獨厚的人，必須有一顆真摯的“社會良心”。我們必須盡我們的心、發揮我們的力量，為在社會上創造良好的生存條件和生活環境作出努力、令我們的社會上的每個人的物質和精神生活至少能得到最低程度的滿足。盡量將社會上的戾氣、怨氣、仇恨和敵對心理化解到最底程度。在提高生活水準的同時，不斷提高我們社會的幸福指數。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誰也不是救世主，憑我們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改變這個世界的，但我相信如果我們的企業主、老闆和每一個人都能有一份“社會良心”的話，那麼我們是有可能將這個世界變得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