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应氏杯风云再起（中）

4.“大酱围棋”敢瞧不起大竹英雄

“第一人”并不是始终在赢棋。像李昌镐这样全力以赴所有胜负的“第一人”，平均胜率不过是保持75%左右。像赵治勋这样的日本超一流棋手，平均胜率在65%线上浮动。胜负世界的奇迹，就是直线突破这一空挡时产生。如果徐奉洙和赵治勋打十番棋结果会如何呢？大部分职业棋手认为徐奉洙会困难。但是徐奉洙在三番棋战胜赵治勋进入了应氏杯决赛。徐奉洙输掉头一局后放下包袱，流露出欣然的态度和纯粹的目光，起到了弱化对手战力和极限强化自己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半决赛徐奉洙输掉首局成为苦口的良药。

日常普通的胜负由实力左右，但是乾坤一掷的大胜负确实有类似命运的力量才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另一盘半决赛，大竹英雄2比1击败芮乃伟进入了决赛，此时大竹英雄已经是富士通杯冠军。芮乃伟一路旋风刮进四强，但是达到了她的极限，不过芮乃伟仍是赢下了第2局。第2届应氏杯决赛徐奉洙对大竹英雄，这是赛前谁都不曾预想过的组合。徐奉洙和大竹英雄在诸多方面互相成为不可调和的极端。徐奉洙是实战主义者，大竹英雄是美学的信奉者。围棋的美学在于最大限度追求子效和棋形的优美。既优美的棋必然是合理的。围棋的美学派彻底拒绝那些难看的、扭曲凝形的棋，甚至超脱胜负为难看而羞愧。对于实战主义者围棋的前提就是赢，赢不了的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能赢，就是楚汉时期韩信那样的胯下之辱也可以忍受的。

徐奉洙在首尔永登浦后街的小棋馆学会围棋，他虽然被曹薰铉践踏十多年，但始终像野草般顽强生存下来。徐奉洙身上流着谁都无法比拟的独特的生命力。大竹英雄在日本最高名门的木谷道场学棋，后来成为事实上的掌门人。大竹英雄年届五十，棋力森然不可测，尤其举止无不透着一生追求道统的大家风范。相比，徐奉洙的棋被称做“大酱围棋”，因为他的棋艺是在街头下出来的纯国产。不过，徐奉洙的“大酱围棋”里实在找不出温存、憨厚的乡土气息，其主调如果形容更像是深夜凄绝的尖叫。血淋淋扑过去翻滚、撕咬，困兽般被逼入死角后绝命一击咬断对方的喉咙，贵族气派的大竹英雄惜身养命深痛恶绝这种拼命的下法。反之徐奉洙把大竹英雄贬为“不是真正的胜负师”。

决战前夕，徐奉洙身上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在半决赛和赵治勋对垒时，徐奉洙甚至1赔6接受赌注，而且赛后确实向压他赢的同僚们支付了6倍的钱。这一次，徐奉洙连1赔2、1赔1的赌注都不接受。徐奉洙觉得自己对赵治勋的胜率不到20%，但是对大竹英雄却认为自己的胜率要超过50%。同僚棋手们说他太抠，应氏杯冠军奖金超过3亿韩元，却不愿收不过几万韩元的赌注。但是徐奉洙只是乐呵呵的不置可否。于是棋手们在背后咬舌头：徐奉洙这下够呛了，他敢瞧不起大竹英雄。1993年3月9日，济州西归浦凯悦酒店。徐奉洙和大竹英雄终于碰撞在一起，第2届应氏杯决赛五番棋终于拉开了战幕。

5.大竹美学外表里透着老奸巨猾的“毒”

胜负世界的强者一般被对手形容为“毒”。这一句“毒”，涵盖了强悍、坚韧、狠辣、刁钻、鬼缠等5个意思。徐奉洙也是被划归到“狠毒”那一类的人，但是徐奉洙哈哈大笑说：“真正毒的人第一个是赵治勋，其次是李昌镐。不觉得吗？一提他们的名字就不寒而栗。”棋手碰到“毒”的对手有畏惧心理，反之有一种“好说话”的心情，这也是胜负师特有的生理。1993年3月9日，第2届应氏杯决赛五番棋首局在济州岛打响之前，徐奉洙虽然紧张但还是觉得“好说话”。这不是因为徐奉洙轻视50岁的老将，而是有种身经百战的武将瞧不起吟风弄月的文人的心情。

总之，徐奉洙的眼里大竹英雄不属于赵治勋、李昌镐那一类，仅这一点已经是万幸了。3月9日上午10点比赛开局，大竹英雄果然落子轻脆迅速。如果是赵治勋痛苦的要从岩石榨出油的场合，大竹英雄简洁地只走棋形，徐奉洙心中有些快慰。他想着：习惯下快棋的人总是好说话。现在，徐奉洙落子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了。虽然棋局不易察觉地一点一点扭曲，“绿林高手”徐奉洙却不怎么在意。徐奉洙认为：这些书生大都喜欢在布局阶段画画，可是来点狠的就立刻不会下了。中盘，接着终盘，徐奉洙迷迷糊糊跟下，猛然发现完全落入套里，已经根本没有逆转的可能。徐奉洙背脊出冷汗，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大竹英雄。正好大竹英雄也看他，徐奉洙分明看到了胜负师杀气炯炯的目光。徐奉洙大呼上当，是上那些报纸媒体文人的当。什么“美学”云云，全是唬人的东西，大竹英雄“美学”外表里面透着的分明是老奸巨猾的“毒”！

第2届应氏杯决赛五番棋首局，徐奉洙执黑7点完败。徐奉洙终于品尝到了正统派高手冰冷彻入骨髓的威力。事实上比较两人各自的的战绩，大竹英雄也是全面领先。92年的国际大赛大竹英雄的战绩是9胜1负，胜率达到90%（徐奉洙是9胜3负），而且大竹英雄国内的冠军次数达到41次（徐奉洙23次），也是远超徐奉洙。徐奉洙终于意识到所谓“美学派”、“宇宙流”等不过是赢棋的合理手段，或者是猛兽符合各自特点的丛林保护色，其胜负师的本质是丝毫不变。如果说徐奉洙滚刀肉的战法是符合他特性的赢棋手段，那么武宫正树、大竹英雄等不过操着“宇宙流”、“美学派”的奇形怪状的兵器。这样的兵器，如果他人想效法必败无疑。两天后举行第二局比赛，徐奉洙180度改变战法，那就是把拳击台改变成搏击场，什么步点、脚法全部置之脑后，风车一样抡过去狂殴狂攻，让两个人的汗臭、肉味、血腥甚至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塌糊涂地搅合在一起。等把血肉模糊的两个人分开，结果是徐奉洙执白胜了5点。这一局，大竹英雄在徐奉洙强悍的实战攻击下，顿时失去了美丽的感觉。

在济州进行的决赛前两局，徐奉洙和大竹英雄1比1打平总算互相摸了底。如果说大竹英雄是日本本格派的极致，那么徐奉洙是韩国实战派的一个极端。不过过去，韩国的野战围棋很难下过日本的本格围棋。究其原因，道理其实简单，就是实力使然。日本虽然规范了现代围棋，但是其“本格”未必真的接近围棋的本质或真理。那种所谓“高手不杀棋”的下法让围棋趋于静态，掉入为玄奥而玄奥的迷坑里。围棋的本质理应是活生生充满动感的自然的写照，其规律就是朴素的生杀予夺。日本从幕府时代经营专业棋士阶层的围棋，几百年来确实厚养了棋力。但是棋力一旦被赶上，其弊端开始被反衬出来。72年曹薰铉五段的身份回国，就碰到了二段的名人徐奉洙。回国前曹薰铉已经获得日本棋院棋道新人奖，但是回国头几年就是赢不了18岁入段的徐奉洙。曹薰铉是9岁韩国初段，二段渡日后被判定为日本棋院院生四级。后来，很难说曹薰铉锤炼徐奉洙多一些，还是徐奉洙锤炼曹薰铉多一些？总之，第2届应氏杯提供了韩国本土派代表向日本本格派堡垒冲锋的机会。第2届应氏杯的结果很深远，大竹英雄倒下后日本棋手甚至在富士通杯也使不上劲了。日本围棋是这样被攻克的，当然这是后话。

应氏杯决赛前两局徐奉洙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如果顺着大竹英雄的调子下，自己必败无疑。所以关键就是布局。大竹英雄像少林高僧具备绝顶的武功和内力，如果序盘落入其套很难生还。第2届应氏杯决赛后三局两个月后在新加坡举行，徐奉洙把6比4自己占优估测悄悄调整为5比5。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