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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11年7月8日)
明天是2011年7月8日。是我母親逝世的忌日。
母親是於1995年7月8日在澳門山頂醫院去世。到明天母親去世已足足滿16年了。記得那天中午母親的主診醫生囑咐我們作好心理準備,估計母親那天晚上會離我們而去。當時病房裡有很多人,但母親除了對我父親的呼喚有所反應,也會睜開眼睛看一眼父親外,對我們子女和她弟妹們的呼喚已不再作任何反應。為令父親避免過於勞累,我們請他先回去休息,於稍晚再來醫院。本來在病房中諸多親友也隨父親離去,預備遲些再來醫院為母親送終。他們走後在病房中就只留下了我、小弟其東和母親的乾女婿吳永禮醫生守在母親床邊。母親當時的呼吸已很微弱,但是面容安祥,好像是熟睡着一樣。在5時10分,小弟其東突然抱住我正在低著頭伸手往自己的手提包裡拿紙巾的身子,大聲呼叫:“大姐,媽沒了,媽沒了”。接着的是小弟的依鳴哭聲和醫生、護士們的進入病房的脚步聲。我當時有些手足無措、也有些茫然,腦子中突然一片空白。雖然大約3星期前在母親被送入深切治療室的那一刻,醫生已向我說明,那一次母親是不可能再步出醫院回到家中了。而且那天中午醫生也判斷母親在那天晚上會永遠地離去,但是我內心還是沒有足够的心理準備。我在那一刻,沒能真正接受母親已走的事實。很快我們分頭打電話通知了所有的親友。在我通知親友時,醫院殮房來了幾個工人,將我母親用布裹著抬走了。我看著他們熟練的手勢、和從容的態度,心裡泛起了一陣陣的疼痛。母親的遺體就像一件物件,被放進了冰箱。而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的無能和無助,因為我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我第一次見證了生命的結束,而這個第一次,竟然是見證了給予我生命的母親的生命終止。我在那一刻才真正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和人的生命繫在呼吸中的含意。那一天晚上我和父親及兄弟姐妹們聚集在一起商量母親的後事。我在整個過程中,腦子好像是麻木的,而且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 那晚回家已是深夜。我拖着疲乏的身體回到家中。我在浴缸中放了一大缸水,當我躺在浴缸中時,我的神經開始鬆弛,我的腦子開始轉動。母親和我之間發生的一幕一幕開始出現在我面前。我見到的是:回到家裡看到母親在我床頭櫃上放著的她寫給我的道歉信,在信裡她希望我原諒她錯怪了我;我再次回到我去上大學的前一晚,也仿佛多次感覺到母親的那隻觸摸我的頭額和腳底,試探我是否還在發燒的溫暖的手;我也重溫了在安徽大學宿舍裡,母親看著我津津有味地吃完一罐梅林牌清蒸豬肉時那慈愛的眼光;我又仿佛見到了1965年我離開上海回香港時,母親遠遠地站在月台上向我揮手道別時,眼睛裡流露出來的依依不捨的眼神;我又回到了我在山頂醫院深切治療室,為母親剪她生前最後一次手指甲,並祈求她原諒我兒時常常因為不聽話令她生氣的情景…… 突然我被一陣寒意惊醒,我發覺在不知不覺中已躺在浴缸裡超過了一個小時,一缸温暖的洗澡水已變得冰冷。而涼水把我從溫馨、甜蜜、苦澀和悲痛的回憶中拉回到了現實世界,在那一刻我才發現我的淚水從我的臉上不斷地流下,並和一缸涼的洗澡水融合在一起了。從那天起,我改為淋浴洗澡而再也沒有洗過盆浴,因為最後一次盆浴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印象。
母親很快就被安葬在氹仔的北安墳塲。我的心裡也常常為沒能滿足母親生前一直想回上海終老的願望而感到遺憾。但是在那個年代,我們沒有辦法,也根本沒有條件讓她身帶重病隻身回上海休養。母親信佛教,所以她的喪葬儀式全部按照佛教儀式辦理。在她去世後的頭十年,我每一年在她生忌和死忌日都為她打斋做一塲佛事。但從第十一年開始,我停止為她做佛事,不過我會在她的生忌日和死忌日以她的名義各捐一筆錢作為人才培養基金。母親生前一直為她自己未能進入中學讀書感到遺憾,也因此她對子女的學習要求嚴格。今天她的子女個個都有大學畢業以上的學歷,而且也都有自己的事業,大家都可說是生活無憂。在這一方,母親的功勞居首位是我們每個子女的共識。我們對母親的養育之恩也感到永遠報答不盡。我相信我停止在母親的忌日為她打斋唸佛,而改用了更有意義的形式記念她的生死忌日,一定會令她感到高興和欣慰。因為母親心地善良、並樂善好施,我深信她一定會樂意見到我用她的名義為國家和社會培養人才的。時間過得真快,母親已經走了整整的16年。在這16年中,她的孫輩也都長大成人了。而且她的重孫輩也都逐漸地在長大。她所深深愛著的每一個人都生活得很好。唯一的遺憾是她的孫子,也是我們親愛的華華,也已離我們而去。但我相信母親現在有華華作伴,應該是不會太寂寞的了。
每年母親的忌日,特別是她的死忌日,我都會很不開心。我一生中失去了幾個親人和長輩。我會經常想起她們、並懷念她們。但令我最遺憾的是我不知道阿香姆媽的忌日。我記得1967年,我在法國求學期間,有一次夢見她,這也是我記憶最清晰夢見她的一次。她向我哭訴着說,她的房子給人拆掉了,她無處可住、到處流浪…… 我在哭喊中,突然從夢中惊醒。那晚因為我無法再入睡,所以索性起來給香港的一位朋友寫了一封信,托他即刻去香港寺廟為阿香姆媽燒一間紙屋和一些帛銀,以慰我心。當然,我知道這只不過是我自我安慰的一種方式,人走了,究竟是會怎麼樣和去了哪裡?是誰都無法知道的。但是這些對我都不重要,因為她們都會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