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5年6月5日)

再过几天的6月25日，就是朝鲜半岛的那场战争爆发75周年，我们称之为抗美援朝，朝鲜称之为祖国解放战争，而韩国则称之为6·25战争。

历史，通常是由统治阶级书写的，同一段历史，叙事逻辑和叙事结构通常都是不同的。特地去了韩国的战争纪念馆，想听听韩国人对这场战争的叙事描述。

1. 广场

从梨泰院走向首尔龙山区的韩国战争纪念馆，远远看到的就是一颗被劈成两半分裂的巨型炮弹，直插天空。围着这颗炮弹的，是两组群雕，左手是美韩为主的军队联手进军，右手是朝鲜军民一体艰难苦战，两组群雕如太极阴阳鱼般收尾相接。还未进入展馆，就深深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分裂的痛苦。

进入战争纪念馆广场，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韩国的太极旗，而是21面参战国国旗呈放射状环绕联合国旗，形成"众星拱月"的构图。联合国旗下石碑上，用韩文和英文记载着这次战争：1950年6月25日，朝鲜非法入侵韩国，联合国安理会召开会议，决定向韩国提供军事援助。为维护自由与和平，21个国家派出了军队，42个国家提供了物资和资金支持。联合国永远不会忘记朝鲜战争老兵的崇高牺牲，并向他们的勇气和参战国的决心致敬。

各国国旗下的石碑写着各自国家参战的时间，人数，武器装备数量，伤亡人数等。最耐人寻味的是各国纪念碑文的修辞差异。土耳其碑文强调"为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而战"，加拿大碑文则引用《旧约》"我为兄弟舍命"。当美国宣称"不再是被遗忘的战争"时，英国"遥远的义务，光荣地履行”透露出帝国的倔强。

2. 纪念

纪念馆正门两边的长廊墙上用黑色的石碑刻着所有在这次护国战争中阵亡的将士的名字，这个阵亡者名录墙采用特殊工艺，每个名字都凹陷镌刻，参观者必须用手触摸才能看清。当4.2万联合国军阵亡者与17万韩军烈士的名字，被手指微弱的体温温暖，无数次触摸产生的铜绿包浆成为了一场集体记忆的物理痕迹。

进入纪念馆，正中有一个护国英魂追慕室，室内中央是一块黑色玄武岩石台，水流不息，穹顶有一圆孔，阳光通过穹顶圆孔投下一柱光剑，水流在光影中形成永动的漩涡。这个精妙的装置恰似战争记忆的具象化——所有历史叙述都如同这水流，在光照下才会显现某种"真相"。

3. 战争

在"6·25战争"展厅，时间被精确切割成侵略前、溃败期和反击阶段。电子沙盘上，代表朝鲜军队的红色箭头在1950年6月25日凌晨突然越过三八线，这个场景与北京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展厅的沙盘形成镜像——在那里，率先越过界线的是蓝色美军标志。两个纪念馆的参观动线都刻意引导观众形成"被迫反击"的认知惯性，就像汉江与鸭绿江，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流淌却共享同源雪水。

而据说平壤的祖国解放战争纪念馆里有一幅著名的全景画——画中美军士兵被描绘成青面獠牙的恶魔，而"金日成将军的英明指挥"几个鎏金大字始终悬浮在战场上空。

朝鲜军队入侵仅3天，韩国首都汉城就沦陷了。纪念馆十分详细地列出了当时南北双方在军事各项领域的对比，双方军事力量相差悬殊。

战争爆发当天，联合国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并在苏联缺席的情况下通过决议，谴责朝鲜的侵略行为，并要求停火和撤军。两天后再次通过决议，建议联合国会员国对韩国提供军事援助。随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为支援韩国参战，但在朝鲜军队的凶猛进攻之下，一退再退，终于退过了洛东江，退到了最后的据点——釜山。

整条洛东江防线长约240公里。此时的朝鲜半岛已几近“全国山河一片红”。为了彻底统一全国，朝鲜军队集中14万兵力于1950年8月15日发起重点进攻。韩国人几近绝望，灭国就在眼前。

“在高质量的空中支援、充足的炮火、英勇的战斗精神”的支撑下，韩军和联合国军终于阻止了朝军的八月、九月攻势，彻底守住了滩头阵地，最终迎来了战争转折点——仁川登陆。

9月15日烟斗将军仁川登陆成功，朝鲜军队腹背受敌，仅几天功夫，联合国军和韩军就反攻收复了首都汉城，并继续挥师北上，10月占领朝鲜首都平壤，一直快打到中朝边境。韩国上下一片欢呼，没想到塞翁失马，从被侵略差点灭国反转到借此差点完成统一大业，仅仅两个月。

就在我国建国一周年庆典之日，金日成写信向我国求救。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悄悄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

4. 参战

韩国人认为，自1949年年初开始，金日成就一直在游说斯大林，希望后者支持北朝鲜对韩国的进攻计划。但斯大林一直予以决绝，他不想因为支持北朝鲜而与美国发生任何冲突。

然而，最终两大因素彻底改变了斯大林的想法：一是1949年8月29日，苏联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打破了美国的核垄断，成为世界上第二个拥有可用于实战原子弹的国家；二是中国共产党夺取了国家政权。因此，斯大林给金日成设定了支持其发动战争的先决条件，那就是朝鲜要先与中国通气，在战前必须获得中国的支持。

为此，金日成于1950年5月13日访问中国，以寻求中国的支持，而此时，距离战争爆发还有1个多月。中国方面肯定了金日成在解放战争时给予过的支持，并同意支持金日成的进攻计划，但前提是苏联能提供有力的援助。纪念馆的介绍明确表示，中国领导人向金日成承诺，如果在战争爆发后，美国参战了，中国会支持北朝鲜。

我国入朝参战，国际舆论一片哗然，当时的韩国媒体是以我军侵入北韩作为头条新闻报道的。我军强大的战斗力把联合国军和韩军迅速打回了38线，几天时间又占领了汉城。联合国呼吁停战，并通过决议认定我军的行为是侵略行为，要求我军撤出朝鲜半岛。我方坚决不认可联合国的决议。（反正那时候我国也不是联合国成员国）

由于我军伤亡惨重，补给也跟不上，彭大将军向领袖请示撤回38线，但金日成却要求我军继续南下把美国人赶走，帮助他完成祖国统一。这种不顾我军死活的要求受到了彭将军的驳斥。之后对战双方僵持胶着，最终于53年7月签订了停战协定。当时的签字代表，南方是美军克拉克将军（之所以韩国政府没有参与签字是因为这场战争是以联合国的名义打的）， 北方是金日成和彭将军。

我军以20万军人的生命，阻止了朝鲜半岛的统一，在与美帝国主义对峙的前线留下了一块缓冲地带。

同北朝鲜把美国描绘成青面獠牙不同，韩国对我军的描述相对平实客观。讲述我军用人海战术与韩国和联合国部队作战，以弥补其薄弱的武器和空中劣势。中国人要么利用黑暗攻击炮兵支援较少的韩国部队，要么渗透到韩国和联合国部队之间的缝隙中，切断他们的撤退路线。他们使用噪音策略大声喊叫、吹号和长笛、敲锣和鼓。韩国和联合国部队在这种战术中遭受了严重损失，但他们的火力也重创了我军。

纪念馆参观者几乎有一半是欧美人，有一老外讲解员在为这些人做英语讲解。有一组韩国军人也在参观听讲解。看来这里也是韩国的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5. 演出

走出战争纪念馆，广场上有表演，有唱歌，有穿着韩国传统服装的武术，有男兵的仪仗队，更有女兵的耍枪。表演结束后对观众的合影要求来者不拒，完全配合，仿佛在欢度一个军民一家亲的盛大节日。

6. 兄弟

准备离开时，我又看到了那尊著名的《兄弟之像》。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对亲兄弟，一个在朝军，一个在韩军，他们竟然在战场上相遇，没有兵戎相见，他们选择了忘情的相拥。而脚下，地球正在裂开。

在这尊雕塑的拥抱里，亲情和人性战胜了战争和仇恨。但是，我看到的不是仇恨的终结，也不是简单的宽恕，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一种未完成的期盼，一种仍在等待的和解。  

也许有一天，当真正的和平统一降临，这尊雕塑会被重新解读：不再是“敌对后的拥抱”，而是“本就不该分离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