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23年12月14日)

就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闭会当天，总书记访问越南，并会见了四个人：阮富仲（总书记）、武文赏（国家主席）、范明政（总理）、王廷惠（国会主席），正式宣布“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中越命运共同体”，还宣布推动跨境标准轨铁路建设。

这是一次历史性突破，标志着越南终于下定战略决心，而这背后正是越南高层权力的巨变。能够走到这一步，特别重要的是在这轮大国博弈中，中国顶住了压力，迫使越南丢掉了左右逢源的幻想。

为什么见这四个人？

且容慢慢道来，先谈谈越南的南北政治。

由于越南极为狭长的自然地理环境，越南自古代后黎时期（大概18世纪）开始就出现了政权长期割裂，法国殖民统治越南后，遵循“分而治之”的原则将越南进一步分为北圻、中圻、南圻三部分，而南圻为法国直辖地，北方为法国控制的傀儡政府，中部被阮氏朝廷继续保留，类似于“半殖民半封建”。

于是就有了影响至今的越南南北分裂问题，后来日本控制越南乃至越美战争等，南北方割裂问题越来越严重。

即使北越解放越南全境，1976年宣布实现越南统一，虽然明确越南共产党的统一领导，但由于特殊时期南北越共产主义相对独立发展，再加上南北越不同的文化、经济、土地所有制等差异，使得越南政治格局中“南北派系之争”成为一大主线。

比如宗教，越南北方受汉化影响很深，宗教偏向于越南传统官方宗教的儒道佛，而南方受法国殖民者影响，天主教盛行。

又比如土地所有制上，北方很早就开始土地改革，1970年前后完成了集体土地所有制，而南部很长时间仍然是私人土地所有制。

越南始终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权力高度分散。胡志明也不过是精神领袖，权力仅仅是象征性的集中于他身上，真正的权力格局是越共二大就确立的“四驾马车”制度，代表四大最高权力，最开始是党中央主席和国家主席（胡志明）、党的总书记（长征）、南方局第一书记（黎笋）、总理（范文同）。

后来逐渐演变为四大最高权力职位：总书记、国家主席、总理、国会主席，南北派系之争最核心的就是争夺这四大职位，长期以来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直遵循南北人数对等、权力对等原则。

总书记和总理，实权更重；国家主席和国会主席，权力相对虚化。通常情况下，南北派系各掌握其一，国家主席这个位子是总书记的接班人。

这种南北派系的斗争，也就导致越南内外政策的波动，让我们感觉到越南很不稳定，时好时坏。比如1976年越南统一，我们付出了非常大的牺牲和支持，但仅仅几年后越南就与苏联结盟，彻底倒向苏联，这背后仍然是南北派系之争，当时担任总书记的是南方的黎笋。

具体不多展开了，说说后面的。

今年上半年，越南遭遇严重的缺电危机，又逢6月开始罕见连续高温，当时有一个新闻，5月底广西与越南签署协议向越南输电，这是时隔7年中国首次恢复对越供电。

为什么“时隔7年”？

这要谈到2014年，5月爆发了越南打砸中资企业事件，9月越南前驻华大使阮仲永少将等24人给张晋创（时任国家主席）和阮晋勇（时任总理）发公开信要求“联美制华”，这些事件严重破坏中越友好关系。（注意这两个人，2016年先后被免）

这背后是越南内部有些势力，看到美国注意力转向亚太，试图在越南进行和平演变，成为美国的马前卒，为美国火中取栗。

这个问题阮富仲看得很清楚，他在2011年当选总书记之后不久，就撰写了《在历史新阶段对于建设和保卫社会主义的若干新认识》一书，在书中他明确提出越南党内存在机会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两股势力，它们试图借助美国的力量，激化越南与北方大国的矛盾，从而让国家变色。

在这里需要提一点，阮富仲是革新开放以来唯一三次当选总书记的最高领导人，也是越共历史上继胡志明、长征和黎笋之后任期最长的最高领导人。但阮富仲与之前三人不同，前三人是越南党和国家的开拓者，是凭着功劳当选；而阮富仲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是越共党内的智囊，靠的是智慧而不是功劳当选。

在越南党内，有个说法是“不比功劳比智慧”。

接下来让我们领略下阮富仲的智慧。

越南几百年的南北割裂，几十年的南北派系之争，哪有这么容易改变，在这样的背景下，越共总书记虽然是最高领导人、越南大政方针的掌舵人，但在“四驾马车”体制下，总书记不能对国家直接领导，而要通过国会把党的决议变成法律，再由政府去执行，所以越共总书记的权力是有限的。

而南北派系均衡以及发展经济的需求，政府以及总理的权力不断扩大，比如在越南革新开放之初，越南修改宪法允许总理不经国会同意任免副部级官员，还获得了其他更高权限，这就导致总理的权限大大增强，行政权力急速扩大。

而由于历史原因，越南南部经济更为发达，导致总理更多由更加亲美的南方派系掌控。甚至在阮晋勇担任总理时，越南党内要求总理兼任总书记的呼声越来越高，越南“四驾马车”的传统架构开始失衡。

待阮富仲完成权力地位巩固之后，开始循序渐进的进行调整，比如将“全面融入国际”降为“融入国际”，淡化“公民社会”建设热，在第二个任期查处了一大批重大腐败案件，这些腐败案件正是由于行政权力迅速膨胀、脱离监管带来的。

比较典型的有前政治局委员丁罗生、前工贸部长武辉煌、前国防部副部长阮文献，还对黄忠海、阮文平、黎青海等三名前政治局委员违纪进行了处理。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阮富仲终结了越南党内长期存在的一大焦点争议：由国家主席兼任总书记，还是由总理兼任总书记，这背后是学习中国，还是学习西方的争议。

最终，因越南高官腐败大案频发，2016年3月张晋创被免去国家主席，4月阮晋勇被免去总理职务，总理仍然由南方派的阮春福继任，而国家主席则由出身安全系统的陈大光继任。

2018年9月，陈大光在国家主席任上去世后，阮富仲以总书记身份兼任国家主席，不但终结了这一长期争议的焦点问题，更遏制住了行政权力不断扩大的趋势，南方派系被压制。

到了2021年越共十三大，不仅重新调回了“四驾马车”的结构，还在最高层权力上首次出现了南北失衡，四大最高职位有3个属于北方，只有1个属于南方。

而且代表南方的阮春福从具有实权的总理，转为国家主席，但需要说明的是，这一调整，南方派系也能够接受。原本最优的设想是阮春福赢了陈国旺当选总书记，但曾被阮富仲视为接班人的陈国旺因为大力反腐不受越南高层欢迎，虽然阮富仲启动了年龄特殊例外程序，但没有被通过，陈国旺只能退休，于是最终阮富仲第三次当选。

相比退休的竞争对手，阮春福出任国家主席，也是一个次优的结果，而且阮富仲年事已高，南方系觉得中途接任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另外南方系能够接受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最高权力之下第二阶梯越南政治局层面，按照年龄能够在越共十四大留任的全是南方系成员；而在第三阶梯的越南中央委员会层面，与南方系在某些方面利益一致的军方势力大幅增强，而且在军方关键岗位国防部长的争夺上，阮富仲的提议遭到了军方的强烈反对。

甚至越南内部一些高官还在2019年提出了“亲美脱中”的观点，而这一观点的牵头人前越南军事博物馆馆长黎马良甚至在境外某视频网站直接公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就有了2021年越共十三大定调的未来三大危机和挑战：敌对势力破坏、大国竞争使海上主权问题复杂化、党内的自我演变。

第一和第三大危机，目标直指防止和平演变和自我演变，也就是在敌对势力影响下的变色问题。

而第二大危机虽然指向海上争端，主要是与邻国有关，但也特别强调反对域外大国介入，强调域内相关国家自行解决。

敌对势力和域外国家指谁，就不用明说了吧？

而且越南十三大18名政治局成员有6人来自意识形态领域，4人来自安全领域，加起来占55.6%，远高于历届平均水平，这也意味着越南将由敌对势力带来的挑战作为重中之重去堤防。

但2021年大会之后，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甚至在2021年越南内部还出现了一种声音，鼓吹利用中美竞争加剧、中国无暇他顾之机，越南放弃大国平衡外交，将越南利益最大化。

持这一主张的典型代表是前越南驻美大使范光荣，他认为在这一轮大国博弈中，中国只有招架之力，觉得这是一次讹诈的良机，而且已经进行了试探。

变数出现在2022年。

最终铁一样的事实证明了，在太平洋西侧，到底谁只有招架之力，什么叫“你们没有资格在中国的面前说，你们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同中国谈话”，而当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之后，整个西方齐上阵，打破了几十年的种种神话，竟然奈何不了俄罗斯，国际形势的大变局已经很清晰了。

作为陆海邻国，越南再继续骑墙已经不现实了。尤其对比周围邻国，无论是老挝、泰国还是印尼，都在与中国加强合作中收益极大，而越南国内还在纠结南北铁路建设问题，而寄以厚望的日本，从2006年到现在基本一事无成。

2023年1月，越南批准阮春福辞去越南国家主席、政治局委员、国防与安全委员会主席等一系列职务。

接任的武文赏是目前越南高层中最年轻的，但资历并不比阮春福低，虽然从传统上武文赏也是南方派系，但是这些年南方派系也出现分化，出现了亲美和亲中的区分，武文赏就是典型的亲中一系。

至此，越南“四驾马车”全部由越南北方系和亲中系担任，这是越南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虽然“四驾马车”的政治格局没有变化，但北方系掌握代表最高领导的总书记、法律制定权的国会主席、负责行政执行的总理，越南党的决策能够很顺利的通过法律制定、行政执行变为现实，很多长期被干扰的事情就能做了。

这次中越联合声明，务实合作的第一项共建“一带一路”和“两廊一圈”，明确推动中越跨境标准轨铁路联通，直接联通越南首都河内。

注意是跨境标准轨，中国陆军的强大不必多言，而标准铁轨意味着什么也不必多言，能够下定这个决心，对越南而言很不容易，这更标志着越南未来战略方向的统一。

又一块拼图完成，东南亚将成为出海的战略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