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2011年11月18日)
在過去一年中，雖然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的周生春教授不斷地向我發出邀請，但是我還是一直沒有去杭州。其原因一方面是因為我在過去的一年確實比較忙，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有些懶於旅行。因此我和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的第四屆中的大部分學生都沒有見過面。這次我趁澳門全國政協委員赴上海視察前夕，特別安排到杭州去見見我的小朋友們。其實浙江大學“文化中國人才計劃”第四屆的學生中，有很多位雖然和我素未謀面，但是他們中有些學生的名字我卻是熟悉的。因為他們中有好幾位曾給我發過電郵，要求我抽空去和他們座談。
那天當我在周生春教授陪同下，步入座談會會場時，早就在會場等待的穿著整齊“正裝”的學生們一下子全都在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們經久不息的掌聲，令我感動、也有些手足無措。看著一張張稚氣未脫，充滿笑容的臉，我的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陣歉疚之意。在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真的來遲了。我在心中默默地說“孩子們，對不起，我讓你們久等了。今天我一定有問必答，儘量多花一些時間滿足你們的要求。”當我們大家坐下後，周教授向學生作了有關我生平的簡短介紹。座談會也就隨即開始了。我看著一雙雙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告訴他們我這次是專程來看望他們的，因此這次的講座沒有主題。而是和他們一起探討人生和為人之道的。
我們的座談從下午6:30分開始，周教授原定9:00結束。但是由於學生們在9:00時完全沒有離開會議室之意，因此我也沒有理會坐在我一旁的周教授不斷看手錶的情景。所以，如果不是周教授在接近9:30分時向學生們宣佈，允許最後一個同學提出問題的話，我相信我們的座談到午夜也不會停下。看著一雙雙舉起的手和希望被我納入視線的眼睛，我真的有些不忍心令他們失望。但是如果再延長座談時間的話，我怕孩子們太晚回宿舍休息。據我所知，在一年半前，澳門在浙江大學求學的學生們，在和我一起交談後回到宿舍時，宿舍已熄燈，所以他們是摸著黑洗涮和上床的。
那天，在幾十個學生中，我看到了十幾個穿便裝的學生，其中有個別的學生是我熟悉的，因為他們是一年半前聽過我講座的來自澳門的學生。由於以前和我秘書聯繫的澳門學生，已經在今年夏天畢業，因此我們在座談前兩個小時才聯繫上他們，相信因為當時他們都正上著他們各自的專業課，所以沒有時間回宿舍更換衣服而匆匆趕到座談現場。其實我已知會周教授不必要求學生穿西裝、戴領帶，但周教授說這是學生們對我最起碼的尊重。穿著便裝的澳門學生坐在穿著正裝的其他學生中間，顯得更加年輕稚氣。我知道他們在澳門時，都會經常在電視和報章上看到我，對他們來說那麼近距離地和我接觸是顯得特別興奮，這些我都能從他們燦爛的笑容和充滿歡欣的眼神裡感覺到。
看著那些學生們，我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算，我和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就算沒有超過半個世紀，也是不會相差太遠的。他們的朝氣從我一踏進座談的會議室時就深深地感染著我，他們親切的笑容和熱烈的掌聲也給我帶來了無比的鼓舞。我在那一刻心中雖然感慨良多，但是我覺得我和他們之間親切無間，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我們之間存在著任何的隔閡。但儘管如此，我還是告誡自己注意說話時，不能讓他們感到我有絲毫倚老賣老的語氣和態度，因為我也曾經年輕過，我年輕時就不喜歡老師和家長總是用教訓式的態度和老氣橫秋的語氣和我對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須和他們開誠佈公、毫無保留地和他們交流思想。我也必須和他們平等地談人生、談處世、談抱負和談理想。
我快速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我在心中琢磨著他們最需要聽到的是什麼。我想到在我和他們同年齡時，我的心中對未來充滿憧憬、好奇和夢想的情景。我告訴他們，在那時我曾為自己未來生活做過精心的計劃，但是我棄科學研究而走進商界、甚至政界，卻從來沒有被納入我人生的計劃中。當然我連發夢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做“官”。我告訴孩子們人生是無常的，人生的道路和我們心目中的目標往往是存在天壤之別的。但是，不管人的理想和最後的結果有多麼大的差別，無論我們的人生道路是一帆風順的、還是充滿荊棘的，我們只要堅持把「人做好」了，不管我們最終是否達到自己人生的理想，在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時都會是無怨無悔的。就這樣我們的座談會就圍繞著怎樣才算把“人做好”自然地開始了。
我隨著自己的思維開始向他們訴說我過去的點點滴滴和我人生中經歷過的甜酸苦辣。那種情境就好像“老奶奶”和“孫輩們”憶往事、數家常。孩子們隨著我的話不時發出笑聲、驚嘆聲……場面輕鬆愉快、嚴肅溫馨。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偷偷地溜走了。期間我向他們提出了“平凡的人，做不平凡的事”。我希望他們在人生道路上能悟出這個道理，能儘量在“平凡中創造不平凡”。因為在我看來，我們任何人都是一個平凡的人，在佛家看來我們都是“凡人”。我的人生經驗也告訴我，不管你地位多高、權勢多大、口袋裏的錢是多麼地多，你如果自認不凡，那麼在眾人眼中，你絕對不能算是成功的。其實成功與否根本沒有實質性的衡量標準，所以說，在我看來只有在讓眾人公認你是成功的人時，你才算得上成功。
在我們的周圍經常會出現一些，在我們心中和眼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做了不平凡的事而引起社會的認同和讚賞。譬如說，這次在小悅悅事件中，那位50多歲以撿破爛為生的貧苦女子，就是在18個路人冷漠無情地經過躺在路上奄奄一息的小悅悅無動於衷的情況下，放下自己手上的工作，伸出援手的一個平凡的人。但她因為“平凡人做了不平凡的事”而得到社會認同。又譬如我們的太空人楊利偉、費俊龍、聶海勝、翟志剛、劉伯明、景海鵬和他們背後成千上萬的，為我們國家航天事業作出傑出貢獻的默默無聞的人，就是在我們生活中“在平凡中創造出不平凡”的最好的例子。最近，我在一個私人聚會中見到了楊利偉,他還是那麼的謙虛，當大家讚揚他時，他微笑著說：“這是我選擇的職業，沒有什麼值得讚揚的。”在我文章「春風化雨、以愛育人」中的胡校長和謝修女，她們又豈不是“平凡人，做不平凡事”的典範。最後，我的首長姐姐在預先過目了我的文章後，給我打來手機的短信上說：“謝謝你對我過度的評價，實際上我很平凡。”她這麼一位貴為13億人口的國家領導人，自稱「平凡」那是多麼令人敬佩啊！
我還向學生們介紹了兩位佛教高人聖嚴法師的「108句自在語」和證嚴上人的著作「靜思語」和她的「靜思語錄」。我希望同學們有空上網查閱。我告訴他們雖然因為我自己不完全同意宗教上的有些觀點，因此我不會信教。但我不反對宗教，也不反對任何人有信仰。但儘管如此，我對上述兩位佛教大師在著作中，對生活哲理的解說卻是十分佩服。他們的每一句話都非常有教育意義，如果我們能按照他們的說話「做人」的話，我們不但會令自己活得幸福、快樂，也能令生活在我們周圍的人愉快、自在，當然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的。我特別向同學們唸出了好幾句證嚴上人的靜思語，它們是：
為自己找藉口的人永遠不會進步。
看別人不順眼，是自己修養不夠。
待人退一步，愛人寬一寸，就會活得很快樂。
能付出愛心就是福，能消除煩惱就是慧。
是非當教育，讚美作警惕。
閒人無樂趣，忙人無是非。
我希望學生們回去後，認真尋思其中的道理。我認為一個人在待人接物和人相處方面能做到這些的話，人生中一定不會有太多的煩惱。
其實我最近經常看兩位高人的著作，他們的言語在我內心產生了極大的碰撞，也解開了我心中很多長期無法解開的心結，我自己感到從未有過的心靈上的安寧和輕鬆。我發覺自己不再被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而困擾、甚至生氣。我內心真正地感受到了快樂的感覺。
證嚴上人靜思語中的一句【眾生與人生】令我讀後感觸特別深刻。我不斷地思考它的意義，它是：【人若能發揮功能，才是「人生」；若沒有發揮功能，就是「眾生」。「眾生」才需要「佛」救濟，「人生」就能自救救人。】
我以前也曾聽過「眾生」此詞，但是從未聽到過它和「人生」之間的差別。在此之前，我也經常會講自己的「人生」如何、如何，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它們之間的區別。我開始對自己這一輩子究竟是稱得上是「人生」還是只能被稱為「眾生」作出反思。我發現在我的這一輩子，雖不能算是活得太糟糕，但是我常常被生活中的不如意而困擾、煩惱，甚至陷入痛苦和失去鬥志，我很多時內心沒有足夠的力量自救，當然更談不上救人了。我不時地需要外界的力量推動和解救。當然，如果說這股力量就是「佛」的力量的話，那也是未嘗不可的。我的心中雖然對自己到現在才真正明白這個道理覺得有些遲了。但是我認為遲來總比不來的好。因此我相信只要有決心，我還是可以爭取在我剩餘的歲月裏，圓我成為「人生」的夢想。我希望我的晚輩和我的學生們，從現在開始就將上人的這句話牢牢的記住，並將自己的人生道路走好和走得圓滿。
那天晚上，我在學生們依依不捨的情況下，帶著興奮、愉快的心情離開浙江大學。當我坐上車子，車子啟動後，我的司機告訴我，在我開始和孩子們座談後不久，一個穿著西裝、帶著領帶的小朋友匆匆趕到座談會場。這位小朋友因為趕回宿舍換衣服在路上耽擱了，所以遲到了幾分鐘。他一直沒敢進入會場，並足足地在會場外等了三個多小時。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很是不安，我多麼地想跑回去向這位小朋友說聲“對不起”，可惜我不認識他，而且即使再回去，學生們應該也早已離開了。這個小插曲頓時成為那晚給我留下的一個小小的遺憾。但無論如何，在我回到下榻的酒店，躺在床上朦朧入睡時，我滿腦子都是孩子們充滿笑容的臉，他們都是那麼地可愛……
